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吃货,即使当了七、八年餐饮记者之后,依然这样想。或许是命中注定要与“吃”结缘,这些年来倒也吃过不少东西,有些吃过就忘了,有些却会牢记在心里。有时,记得住的,并非什么珍馐佳肴,或许只是简单地勾起了心底的一丝回忆,一个故事或者一点感悟。夜深人静时,偶尔忆忆,倒也有趣。取名之意,大抵如此。吃过,爱过,就是生活。自打我记事起,就记得豆腐花了。我的老家,在一个菜场对面,杂乱、喧嚣却饱含人情。每天,我家楼下都摆满了各式早点摊。这么多摊子,这么多早点,能记到现在的就两样,一样是“麻尖角夹油条”。“麻尖角”是一种菱形的面饼,面上撒满了芝麻,很厚。用刀片开,夹上一根油条,厚到把嘴张到脱臼都咬不全。它几乎是我爸那一代工人早餐的标配。另一样,就是豆腐花。小时的豆腐花摊子是一根扁担支起的,一头是盛放豆腐花的神秘木桶,另一头的木柜子则放着调料和碗勺。生意上门,老板会拿起一个大瓷碗,倒掉碗底的积水。接着掀起木桶的盖子,里面的热气喷薄涌出。伴随着四溢的豆香,老板会拿一柄直角的铜勺伸进桶里,小心翼翼地撇出一片片豆腐花,生怕动作大一些,会坏了一天的生意。豆腐花一片叠一片,还会轻轻颤抖。撒上虾皮、榨菜末、葱花,淋上些酱油和麻油,递至你手,不过半分钟光景。那时的酱油颜色很深,只要一点就足以掌控整碗豆腐花。吃之前,用瓷勺底轻轻将调料刮匀,手上会传来豆腐花韧韧的弹性。挖一勺送进嘴里,酱油的咸鲜率先攻占味蕾,而后是豆腐花的清清豆香和软糯滑嫩的口感。我会习惯性地漱几下,先将豆腐花咽下肚,而把虾皮和榨菜末留到最后,嚼几下,真鲜,真脆!很难想象吃到这样的一碗美味是如此的随性,甚至不分时间和地点,随遇随吃。犹记得四、五岁时一个初冬的清晨,我们一家去乡下喝喜酒。车骑至半道,迎面走来一挑熟悉的豆腐花担子。爸爸跨下他的28寸凤凰自行车,招呼一声:吃点豆腐花再走吧。于是,在人烟稀少的马路边,一家人围着小摊,站着吃了碗豆腐花。只记得,吃完那碗豆腐花后,心里很暖。几年后,我家搬离了菜场旁,市里也开始全力打造全国卫生城市。豆腐花摊子渐渐消失了。当时学业繁重,倒也没有太大的感觉。十几年后,随着便民早餐点的出现,豆腐花倒是再度出现了。但它被装在一次性塑料杯里,碾得稀碎,汤很多,加了酱油却呈现一种茶色。一根粗拙的吸管随意插着,要你如同喝奶茶一般地吸取。因为提前制作的缘故,这种豆腐花没有香味,没有热度,只有咸和腻。我觉得,这是对豆腐花的亵渎!来无锡工作后,有一次与同事走到健康路的一条小巷里,居然撞到一个卖豆腐花的老大爷,三轮车上放着一个记忆中的木桶!还是直角铜勺,还是小心翼翼地撇,大爷却颤巍巍地拿出一只塑料杯,盖上盖子,神色郑重地插上了一根粗吸管……这些年采访时,有时也会吃到豆腐花,它多被制作地精美而有情怀——盛放在崭新的小木桶里,旁边放着七八小碟,放着酱油、香油、香菜、榨菜末等。自己盛取,自己调料。虽无限接近于小时的豆腐花,但也只限于接近而已。只能说,豆腐花活着,但我记忆中那碗滚烫、鲜香,随性又充满着小镇气息的豆腐花,已经死了。有时想想,其实心里惦记的未必是那碗豆腐花,而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一个清冷的冬日早晨,在喧嚣菜场旁的小摊上,一个小男孩呼噜噜地吃着一碗豆腐花。他抬起头,看着有些刺眼的阳光,觉得很美。(文章采自